无限的猴子—— 袁鹏博个展
一树Arbre艺术空间,深圳,2020
策展:高航
寒武纪大爆发之后
我们的祖先从大海里爬了出来
在那之后我们就将石头和木头
凿成了人的模样
后来的事情
我们都清楚都明白
所以我就不用多讲
人类最终还是厌倦了
像猴子那样
咿咿呀呀乱喊乱叫
——五条人《世界的理想》
《2001 太空漫游》开篇中,猿猴突然拿起散落荒野中的一块骨头,用它敲打地上其他的碎骨。无意间,这只猿猴学会了使用工具,学会了利用武器。它们赶跑了之前侵占水源的敌人。随着时间的发展,这群猿猴最终变成了我们。猴子的「咿咿呀呀」也变成了我们现在正看到的「文字」。
而人类也在创造新的「猴子」。无限猴子定理说,当一只或无限只猴子在打字机随机打字时,如果时间达到无限,几乎必然能够打出任何给定的文字,比如莎士比亚的全套著作。「几乎可能」只是个数学上的概念,而哪怕要实现打出一句莎士比亚的时间,也被电脑模拟证明接近无限大。
是的,这群新创造的「猴子」就生存在电脑这个数字空间里。它们在《2001 太空漫游》的下一篇章有个名字,叫做哈尔(HAL)。如今我们统称它们为「人工智能」。
艺术家袁鹏博在《诗人歌颂大地》中利用了微软人工智能小冰。在「学习」了上世纪至今的所有华语现代诗后,小冰拥有了写诗的能力。作为诗人的小冰,已经出版过自己的诗集《阳光失了玻璃窗》。小冰会「观看」我们上传图像,联系一些我们提供的参考文本,她能看图写诗,很快便能写出三首篇幅短、中、长的诗歌。
艺术家使用虚拟数字图像不断激发小冰创作,收集整理这些诗句,最终创作成影像诗。生产诗句所用的场景图片与视频中的场景完全相同,仿佛虚拟的诗人小冰置身于这虚拟的场景中,有感而发,吟诵诗句。
这些歌颂大地的诗歌,似乎是人类崇高美(sublime)的延续。崇高是一个古老的概念,它「令人生畏,让人叹绝,无法控制、振奋人心、和为人所不熟悉。」而当这样种审美概念发生于这样一种全然「数字模拟」的场景之中,我们如何理解其中的敬畏感?在这里,「诗人不是那个诗人。大地也不是那个大地 」。
这里的「数字模拟」却并非以假乱真。它的「粗糙」仿佛提醒着我们这是一个虚拟的空间。有些时候我们看到摄影机从人体模型之中穿过,看到一部分的模型渲染缺失,看到图像的渲染和生成的过程。
3D 模型的基本原理,是将三维物体尽可能分解为无限的多边形,如同数学中将圆分为无限多的三角形。当虚幻 5 引擎出现时,人们惊讶于在近似真实的渲染场景中有着上亿数量的多边形。恰恰相反,在这里的「粗糙」和「生成」的状态,虚拟的「石头」逐渐浮现了图像,仿佛是对精致的商业化的抵抗。
而这种痕迹在艺术家的其他作品中也都有迹象。在《建筑物 2 号》中,他在亚克力板上展现了建筑物从搭建到完成的建造过程。过去的痕迹依旧保留在新的图像之中,每张画面都是建筑物的一次动态生成过程。
在《G-2017》中,他根据一则将广东各城市与其 GDP 相近的国外城市对比的新闻,以地点为线索,在谷歌地球这个数字空间内做了一次记录行为。正如纪录片制作者会去到每个城市实地拍摄取景,他则按顺序去到每个谷歌地球中的城市里记录与拍摄。
随着镜头的运动,城市的建筑处于不断的生产和变化之中,原本模糊的建筑外立面逐渐的清晰起来,形成了一种二维与三维的混杂物。深圳世界之窗的铁塔,仿佛在两种形态间(巴黎铁塔的原版和深圳版)的不停切换中,最后以「世界之窗」的字眼显露「真身」。这一「生成」过程并不可控,它受到许多方面的影响,网络传输的速度、地区性数据壁垒和渲染的机器能力等都会造成不同状态的生成。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正是电视媒介兴起的时候,艺术家们开始反思这一媒介工具的影响,并用创作反叛其商业运作方式。1965 年,白南准在一台电视机上放上了一块巨大的磁铁,显示屏的的图像和声音由于磁场的干扰而发生变化。由此而形成的扭曲动态画面,预兆着下一代故障艺术(Glitch Art)的诞生。
在《月球》中月球模型看似被肆意的拉伸与变形,仿佛如同《2001 太空漫游》最后的星际穿越画面一样。这一种抽象变形图案却是源自于程序内部的某些错误(Bug)。它似乎展现出数字影像最本质的二元性与随机性,这可以看作是对白南准的一种「当代」致敬,一次对网络数字工具的叛逆。
希望以上能为你对这个展览的感受提供线索。艺术家很多时候是为了激起我们自身的反应而向我们展现他的观察和实践。对艺术的感受和评价也是一个不断「生成」的动态过程,它并没有那个给定的文本去评判对错。当无限之多的我们的感受聚集时,「艺术」便有了意义。